2menwalking

台北電影節時全家去看《六局下半》，開映前在場外休息區很高興的遇到了喵導，他探問我的想法「有一個電影短片，想找你拍，不曉得你覺得怎麼樣…？」乍聽我就很開心的點頭「好啊！好啊！一定佷好玩！」從維維出生時到現在，三不五時我也會應認識的人的邀約，去演廣告影片；演電影！還沒玩過，好期待！

這件事慢慢地就成形了，依角色的需要，自己把刮掉的鬍子重新留了起來。在留鬍子的過程中，喵導把劇本傳來，給我先了解，電話裡也討論角色，他說這個角色跟我很像，要我不要太擔心。

一天晚上，到喵導公司，讓主辦單位看看角色，並聊聊921大地震時的經歷。我跟喵導說「劇本裡面有流淚的戲，我好像做不到耶，沒辦法要流就流。」他安慰說「沒有關係，也不一定要這樣。」

角色定了後，開始做定裝的事。

所有演員到定裝的攝影棚試裝，定裝後，喵導再請大家依劇本一起對台詞。這天看到了所有的主要演員，製片江豐向大家一一引介，喵導還要我們自己對大家做個小小的自我介紹。沒有看電視也不看報紙的我，對他們完全不認識，回家後上網去查，才發現，哇！都是知名的演員。

「曾愷玹」是44屆金馬獎的最佳女配角，和周杰倫演出《不能說的袐密》，演出的經歷豐富，還列名在維基百科中；她演長大的小晴。

「吳懷中」和《海角七號》的女主角田中千繪，合演《對不起，我愛你》擔任男主角；演長大了的志明。

演媽媽的「楊潔玫」則是資深的演員，從16歲就出道，已經在演藝事業上做了很多年，知名作品像《孽子》。

小男孩「潘親御」是《囧男孩》裡面的二號，很活潑，後來大家都叫他﹣小潘潘；演小志明。

小女孩「張毓琁」比我還「素人」，是災區埔里找來的小孩，第一次演出，演小時候的小晴。

我演的角色則是﹣林爸，他們的爸爸，楊潔玫的先生。

八月八號，莫拉克颱風剛過。

八月九號，台北還飄著微雨，一早到喵導公司集合後一起下南投埔里。一路上，雨還是下著，時大時小，大家心裡期待著，希望明後天能開始放晴。

在埔里安頓下來，喵導問我：「魯爸，你最有經驗了，你覺得這個雨……會怎麼樣？」我想著環島時從第26天遇颱風下起雨來一直到第40天，不樂觀地說：「颱風後受到西南氣流影響，我們那時淋雨走了十幾天。」聽了我說，大家的心情都鬱卒起來。   

原本八月十號就要拍的，但是，天氣看來不會放晴。製片江豐連絡幾十個工作人員的時間安排，電話打得忙翻了，為了不要牽一髮動全身搞亂了所有的進度，決定把第一天的戲調到最後一天，其他照常。

這天呢，就安排現場再墈景，找鏡位。

主要的場景是一個真正的老式日式房子，是戲裡的林家，也是我們的家。當喵導帶大家到這裡時，我就被這個屋子迷倒了，有說不出的喜歡。想到童年清境老家的派出所，就是一座傳統的日式屋子，小時候大哥常帶我去那裡看黑白電視（山上唯一的），常常忘記時間回家吃晚飯，就被氣炸了的媽媽綁起來毒打。過去的印象仍清晰，但沒有感覺到還有什麼傷痕在心裡。

近傍晚，屋外飄著微雨，喵導擔心我和毓琁沒有真正的演出經驗，就排了一場吃飯的戲，算是做個暖身。

八月十一日，正式開拍了。一早集合，天氣仍陰沈沈的，大家的心也是，尤其南部正在鬧水災和土石流，有些村子被沖走了，失蹤了很多人。大家等著時間，看著天氣，談著令人難受的災情。

在外景車隊開拔上路前，雨又下起來了。

到達桃米村的廣場，已搭起了臨時收容所的場景，第一場就是大景，可是天不做美，工作人員穿上了雨衣，攝影器材都罩上了防水罩，開始進行拍攝準備。製片江豐帶我去臨時搭的拜拜桌燒香祈拜，希望天氣能放晴，大家都平安，事事都順利。開工前祈求上天保佑是一個祈願，雖然事在人為，但也得順著天意。

臨時收容所的戲，場景大，臨時演員多，就一遍一遍地來回運鏡排戲，天氣就在預演排戲中慢慢地撥雲見日起來。排戲暫停的片段間，大家就開心地互相說：「雨過天晴了！」。

演小晴的毓琁雖然是第一次演戲，但是她的感情戲演得極好，導演只跟她說「你要難過喔」，她的眼淚就汨汨地流了下來。面對父母雙亡流淚的小晴，我也有一場心裡難受的戲，在喵導的指導下，拍了幾次也過關了。

這天，拍了在蘭花溫室的戲，也拍了小志明和小小晴在雜貨店前和阿嬤的戲。小潘潘真的好活潑，好自在，又自然，對演出、對鏡頭一點也不會彆扭。真是天生的演員。

八月十二日的戲都是家裡的，全部都是在日式的屋子裡，有幾場下雨天的場景。

最喜歡的是在雨天中聽唱片、整理相機、小小晴（毓琁）坐在窗邊看著屋外、想著自己爸媽默默地流下淚來的這場戲。現場的氣氛營造得很有感覺，寧靜、雨聲、輕晃的竹風鈴，光是木地板上下雨搖晃水光的陰影，在這樣的日式屋裡就美得讓我覺得不行了。

活潑的小潘潘總是會讓小小晴（毓琁）分心地偷偷笑，不能專注在這樣帶著哀傷的氛圍裡。為了讓毓琁專心，喵導和毓琁媽媽說好，跟她說媽媽回去了，結果，毓琁開始大哭起來，再也不能演了。毓琁媽媽帶她到房間裡安撫，喵導覺得愧疚自己好像做錯了，我們也都不知怎麼辦，氣氛變得尷尬凝重，大家只好暫時停工，等著毓琁情緒復原。

晚上演兩場吃飯的戲，台詞比較多一點（其實也沒有多少），我老是忘詞，吃了很多NG，由於拍攝用的是底片，底片一直在消耗，我開始不好意思覺得對不起導演了。我自己知道分心的原因，因為沒有睡好，注意力又都放在工作人員怎麼工作、怎麼打光、怎麼走鏡位、怎麼拍，對自己的演出太大意，不夠用心。

明天和在埔里紙教堂，要和長大的小晴（曾愷玹）有一場帶感情的對手戲，和專業演員對戲有壓力，很緊張，不能再分心了。晚上自己在房間裡背台詞和在心裡演練，還是沒辦法流淚，怎麼辦？

八月十三日，一早就出發，是一場戶外輕鬆又悠閒的戲，要揹著相機、騎偉士牌機車載小晴（愷玹）遊日月潭，還有到埔里巿場逛街拍照。

偉士牌機車是很老的古董了，是手排檔的，年輕時就很少騎這款車（自己的機車是跨騎式路跑賽車型的），快二十年沒騎車了，加上要載愷玹，心裡壓力很大，怕萬一騎不好就對人家不好意思。到了現場請大家讓我練習一下，試跑了幾趟操控感終於回來了。

清晨的日月潭天光、山色、水影都美得不得了，後悔這天沒帶自己的相機隨行，只能放在記憶想像。載著小晴遊潭，快速奔馳，好像自己年輕時常做的事，這感覺實在是太遙遠了。騎車行進帶起的風，吹得我好冷，拍完後不知是否太冷，還是太緊張，還一直在發抖。

到埔里巿場逛街拍照也是好玩的事，和愷玹就像觀光客一樣地玩和拍照，攝影機隨行拍著我們，攤位老闆問是什麼節目？我說是幫埔里推展觀光，他們都開心地不得了。有老闆問我們，我說她是我女兒，老闆讚嘆地說「她好漂亮！」

午後沒我的戲，是吳懷中（大志明）和曾愷玹的。基於昨天不斷NG的教訓，我再不敢留在現場看大家工作了 ，乖乖地回飯店休息，好好準備晚上的感情戲。

埔里紙教堂是一座特殊又漂亮的教堂，除了外面是不鏽鋼框及玻璃用來防風防水外，裡面的柱子、椅子、牆面都是以紙筒為材料建造的。921地震後，學習日本阪神大地震的重建經驗，於是將日本阪神的紙教堂移來埔里重建，做為地震重建的希望所在。

夜晚伴著蛙鳴還帶些毛毛雨的恬靜中，我和愷玹走進教堂，看著莊嚴希望的空間，坐在圓柱紙筒椅上，開始了一段深刻感情的對戲。這次有用心有進步，拍得很順利，現場氣氛凝結感動得讓一旁的工作人員都想落淚。自己內心小有成就感，雖然不用流淚，但是我做到了！

八月十四日，是小晴（愷玹）長大要離開埔里到外地唸書的戲，分有幾場﹣我和媽媽（楊潔玫）送愷玹上公車，大志明（吳懷中）追著公車跑，愷玹在行進的公車上看照片，想著林家人對她的愛而感動。

雜貨店前的公車站相送，很順利地拍好了。喵導在休息時對我說：「魯爸，你在第一天還像是魯文學，昨天你是魯文學和林爸在拉扯，今天你終於變成林爸了。」我不了解「哦，是嗎？我不知道耶！」我是真的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分別，只知道我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看幕後的拍攝工作了，開始很專心地專注在演出這件事上。

這片子裡，最辛苦的就是吳懷中了，他得抱著唱機追著公車跑。為了要取不同的景，他就只好不斷不斷地，一趟又一趟的跑。在單獨拍他時，沒事的大家都等在樹蔭下休息，愷玹坐在公車上扒著車窗，從她的視線前望，遠遠的山頭有個白色藍屋頂的建築。

我跟她說，那個建築是藍屋頂民宿有著很感人的愛情故事，女主人出國體驗旅行，921時回來投入重建，她和他未婚夫一起蓋這座藍屋頂民宿，但是他卻去世了……她寫了一本書關於她們的故事，忘了書名。愷玹悠悠地說：「嗯，這是個有故事的房子。」

晚上是小小晴（毓琁）的惡夢戲，很快也OK了，留下毓琁單獨拍惡夢的特效。

八月十五，上午拍對小志明（潘親御）大發雷霆，下午和小晴（愷玹）又在雨天的恬靜中對戲，晚上是一場歡樂好玩的戲﹣Pika Pika！

對演出愈來愈上手了，拍對小志明暴怒到要衝去打他的那場戲，讓小潘潘也嚇到了，雖然是演戲，但真實到在一旁的潘媽媽看了也很不捨。本來還沒那麼暴怒的，喵導輕輕對我說：「小志明皮皮的不在乎，要讓他感覺到生氣。」我就跟楊潔玫媽媽說：「導演要我更生氣，我會很衝，你要拉住我。」潔玫點了點頭。結果戲後，小潘潘好像還在驚嚇的餘威中沒回來。

又是雨天，和小小晴的場景重現，不同的是小晴長大了。下雨，屋內，小晴依然在以前呆望著屋外的窗邊，我依然整理相機，放著音樂。小晴拿起了相機拍我，問我為什麼老愛聽那首歌？於是我靜靜地向她述說一個故事﹣和她有關。拍的是蠻順的，但我的語調導演一直不滿意，我也一直抓不到導演說平舖直述的感覺，收工後做了一次重錄音，剪輯後，又到錄音室重錄了幾遍才完成。現在寫這記事時，我終於明白﹣就是靜靜地述說一件事。

休息的空檔，我跟愷玹說寫藍屋頂故事那本書的書名是﹣失去你的3月4日，愷玹聽了說，光聽書名就令人感到悲傷。

晚上是一場開心好玩歡樂的 Pika Pika，用彩色手電筒做光畫。網路上，這是源自於日本年輕人的影片手法，小晴（愷玹）要做一個這樣的影片。這場拍攝非常自由，雖然也要照顧到台詞，但是拍得完全沒有壓力。唯一的問題是，我的語調和其他演員的不一樣，差異過大，也是在錄音室內再重錄。以前沒有認真聽過自己的聲音，演出時抓不準感情和語調，第一次學到了這個經驗。

八月十六日，清晨又騎偉士牌機車，載小晴（愷玹）在日月潭旁的公路上奔馳，這次取不同的景和鏡位。

上午拍小晴（愷玹），以及小晴畢業時的全家福照，在喵導的指導下學到了不用表情而只用眼睛演出感情。我需要和愷玹對望，看著她從小接回家來、不融入我們、到現在變成真正一家人，這樣的轉變在我內心是很複雜的。當導演說OK時，媽媽潔玫故意好玩地指著我和愷玹對著大家說：「說！他們倆個有沒有FU？你們說，有沒有FU？」真的好像一個吃醋的妻子，大家都被她弄笑了。

午後拍15秒的預告片，一場十年前，一場十年後，就是拍全家照。發現在這個影片中，全家照佔了蠻重要的份量，一直都在照全家照。拍攝殺青回到真實的家來，我就對維維及媽媽說，我們來拍全家照吧！ 

下午這場戲，對我來說是最艱難的了，喵導終究還是要我落淚， 他說：「林爸，你要不要試試看？」我點了頭「好！」我也想看看能否突破這個限制。我們看著小晴（愷玹）那天要大家用手電筒拍的 Pika Pika影片，喵導把它配上了音樂，看了就很感人。拍攝大景時要現場收音，沒有音樂，少了觸動內心的東西，哭不出來，也沒有眼淚，但還算OK。再來要拍特寫了，我低下頭靜靜地培養情緒，跟喵導說「能不能把音樂放出來，而且開大聲？」喵導問過錄音師，錄音師勉為其難地點頭「好吧！」副導說「林爸，你好了就點點頭。」我把頭點一點，開始拍了。

看著影片，聽著音樂，專注在我快潰堤的情緒裡，就在潰堤邊緣，啊，又沒有了，好，又有了，到潰堤邊緣了，突然間，我便泣不成聲。媽媽潔玫拍著我，安慰著我……我完全不知身外的事了，只陷在自己的哭泣裡。當導演喊「卡」的時候，媽媽潔玫說：「這是這齣戲最強的爆點了！」

拍完了媽媽潔玫，也拍完了懷中。喵導就站著對大家說：「恭禧魯文學、楊潔玫、吳懷中，殺青！」所有工作人員就鼓掌起來，接著又送我們三人每人一個紀念品。用電影的底片盒裝的，盒面貼上戲裡放的唱片的圓標貼，盒裡是影片裡用到的道具，有小志明玩的小綠兵、雜貨店賣的水槍，每次拍全家福的劇照，還有那張 Pika Pika影片光碟。我的情緒還沒恢復過來，感情還很敏感又脆弱，感動到又要落淚了。

接著拍大合照，所有工作人員都暫時放下工作集合起來，在日式的林家前，喵導說：「魯爸你來喊。」於是我就像每次拍全家照一樣地喊「西瓜甜不甜？」大家就說「甜！」又喊「鳳棃甜不甜？」 大家又說「甜！」「香蕉甜不甜？」「香瓜甜不甜？」「甘蔗甜不甜？」……好開心地拍著大合照。

收工後，我的情緒還是複雜的，一方面還在哭泣後的脆弱中，一方面又被鼓掌、禮物、合照一連續的事情送上了半空中落不下來，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好多天。好不容易平靜了，看到了影片的預告片，又串起了這些難忘的感覺。

喵導曾在開拍前對我說：「魯爸，你是感性的人，我不擔心你不入戲，我擔心你入戲後出不來。」這是生平以來，從沒有過在這麼短的時間經歷那麼複雜的情感經驗，有成就、有開心、有昏炫、有感動、有榮耀、有感激，有關懷、有喜悅……雖然說，感覺總是虛幻的，會消逝去的，不過，說真的，這感覺真好！

後記：

感謝喵導（林育賢）和海納百川的孫小姐，讓我有機會參與《雨過天晴》的演出。

要感謝副導（郭春暉）把拍攝作業控管得井然有序。

要感製片黃江豐處理及協調好多的狀況。

要感謝造型師涵暉和服管怡如，用心的保管整理所有的戲服。

要感謝IVY為我化妝梳理。

要感謝潔玫前輩對我演出的建議和教導。

要感謝愷玹、懷中、小潘潘和毓璇，和你們合作很高興。

要感謝奐筑常常被我找問事情。

要感謝美術王子、詮勝、旻賢，把屋子佈置得這麼棒，還有製作紀念品。

要感謝錄音師基隆和阿哲，半夜睡了後，又被我吵起來重新收音。

要感謝攝影師（傅士英）拍得這麼好。

還要感謝所有的工作人員，辛苦了。
 

非常喜歡這張工作人員大合照！  ：）

 補充：

 2010.12月《雨過天晴》拿了日本廣島達馬影展的「觀眾票選獎」。